林珩 第248节
晋侯宫内,林珩翻阅过大军簿册,再一次审阅军队辎重,没发现任何疏漏,方才安下心来。彼时天色渐暗,他端起杯盏,发现茶汤已冷,盘中的糕点也不再可口。
“来人。”
林珩合拢竹简推到一旁,放下咬下半块的糕饼,命人备膳。
马桂和马塘守在门后,闻听召唤,立即做出安排。
两人熟悉林珩的作息,提前吩咐厨下准备,林珩刚下命令,热腾腾的膳食就送入殿内。
肉汤盛在小鼎内,汩汩冒着热气。
炙肉的火候恰到好处,切片后撒了香料,香味诱人。
水煮的菜铺在盘中,一旁有多种酱,都是厨精心酿造,咸、鲜、甜等应有尽有。
主食是粟饭和麦饼,还有一碗稻饭。
晋人不种稻,稻米是越国送来,一同送来的还有舂米的器具和奴隶。
国太夫人喜用稻饭,之前碍于路途遥远不能每岁运输。如今两国大开商路,建成驰道,运输比早年便利,越国的稻和绢源源不断进入晋国,晋的各种商品也输入越国,双方都能得利。
位于商道附近的小国也借到东风,参与到两国的贸易之中。
有两个小国独辟蹊径,国内物资不丰,就在沿途开设馆舍,专门作往来商队的生意。
馆舍最初只提供食水,逐渐发展到住宿,部分还有了乐人和女闾,吸引来多国商旅,赚得盆满钵满。
日复一日,馆舍附近人员聚集,开始出现村庄。村庄合并组建小城,繁华程度不亚于小国城池。
为继续从商贸中得益,也为获得庇护,这些小国主动向两国入贡。
送出的粮绢虽多,赚到的更多,甚至超出半年税收,国内的埋怨很快销声匿迹。
林珩用饭时,想起昨日送来的国书,夹菜的手突然一顿。
他以为蕲君足够特立独行,不会再有第二个。哪承想奇葩成双,更有第三个、第四个。
“迁都边境,亏能想得出。”
昨日多国递送国书,问候林珩,入贡钱绢,末尾写下国都搬迁,如同提前商量好,内容出奇一致。
林珩看过之后,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特地挂起舆图,对照几国所在。发现这几个国家面积不大,满打满算不过晋国一个大县。
新都的位置都很好找,靠近晋越两国的驰道,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附庸,入贡,迁都。”
林珩放下筷子,舀起一勺肉汤送入口中。他怀疑这些国君和蕲君熟识,否则举措怎会如此相似。
膳食用毕,侍人入殿撤走餐具。
婢女移近铜灯,点燃熏香。烟气袅袅上升,清香弥漫在殿内,沁人心脾。
马桂捧着两只木盒入内,里面装有田齐的来信以及上京送回的情报。
“君上,蜀侯书信,上京送回消息。”
“放下吧。”
“诺。”
马桂放下木盒,躬身退至一旁。
林珩先打开田齐的书信,看过其中内容,不由得笑了:“蜀地刚平,正该稳固国内,出什么兵。”
嘴里这样说,他铺开一卷空白的竹简,提笔写下回信,落印后交给马桂:“即刻派人送出,不得延误。”
“诺。”马桂捧起竹简退出殿外,身影消失在门后。
待殿门合拢,林珩打开雍檀送回的情报,凝视其中文字,脸上的笑容逐渐收起,神情变得严肃。
“千名盗匪,半数身份不明。”
在书信中,雍檀写明当夜诸事,包括他的怀疑,全部撰于笔下。
“王子还是贵族,亦或两者皆有?”
林珩陷入沉思,手指轻击桌面,声音由快变慢,某一刻忽然停住。
他想起楚煜提到的一件事,或者该说是一人,中山国国君后裔,喜烽。
会是他吗?
勾结盗匪袭城,确有不小的可能。
不过,嚷嚷着要驱逐天子,还把晋国拖下水,更像是为夺权所为。
“王子肥,王子害,还是王子典?”
想到几名王子,不免回忆起上京为质的日子。
林珩垂下眼帘,嘴角牵起一抹笑纹,全无半丝温度。
“蠢物。”
愚蠢偏要自作聪明,这是逼天子拿起屠刀,迫不及待要人头落地。
当年他和田齐落入冰湖,天子舍弃三个儿子,全无半点犹豫。以为他会顾念亲情,实属于大错特错。
雍檀有意追查背后之人,林珩却认为不必。
天子去伤脑筋,晋暂且做个看客,必要时推上一把,足矣。
目前紧要的是东出伐楚。
思及此,林珩又拿起雍檀的书信,看到天子承认不查,自认言行有过,嘴边笑意加深。
楚国上疏天子,想要扯大义。
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过失,之前的旨意再无权威,楚国的行为也变成笑话。
笑话归笑话,他不介意落井下石。
林珩铺开竹简,笔走龙蛇,又成一篇檄文。
“来人。”
“仆在。”马塘入殿领命。
“送往临桓城,悬挂城头。并派人宣扬各国,务必人人皆知。”
“遵旨。”马塘捧起竹简退下,脚步声逐渐远去。
林珩靠坐在屏风前,单手撑着下巴,很想看一看楚项读到这篇檄文的表情,应该会十分有趣。
第一百九十二章
冷风吹散薄雾,晨光透过云层洒落,为座落在平原腹地的雄城覆上一层赤金。
肃州城外,三座祭台拔地而起。
祭台四面雕凿台阶,由下至上逐层缩窄。
祭台顶部矗立铜鼎,鼎下四足,鼎身有双耳,表面浮凸花纹,专为祭祀铸造。
多座方形柴堆环绕在祭台下,干柴遇火既燃,烈焰迎风跳跃,热浪翻滚,火光炽烈。
城头响起鼓声。
赤膊的军仆交替挥动鼓槌,重重砸向鼓面,声音雄浑厚重,震耳欲聋。
城门大开,国君率百官出城,宣告祭祀正式开始。
玄车为首,林珩按剑站在车上。
百余驾战车紧随在后,车上氏族皆长袍高冠,腰佩宝剑。
车轮转动,战车一辆接一辆行过,碾压过铺展的晨光,径直驶向祭台。
三座祭台对面,数万大军队列严整,济济跄跄,旗鼓相望。
玄车抵达祭台下,林珩抬起右臂,氏族战车陆续停住。众人以官爵排列,九卿在前,次为中大夫,再次下大夫。
鼓声告一段落,号角声取而代之。
声音苍凉豪迈,随风传出,回荡在旷野之中。
多名晋巫出现在祭台下,全都腰缠长带,脖颈悬挂骨链。灰白的发披散,头顶兽首和鸟羽,围绕祭台大声祝祷。
“祝!”
伴随着唱喝声,用于祭祀的牺牲被牵至篝火前。
“君上执剑,敬天、祀地、祭鬼神!”
唱声陡然拔升,变得高亢尖锐。
林珩步下玄车,拔出腰间佩剑,凌空一挥,斩断牺牲的脖颈。
血光飞溅,刹那间染红视野。
羊首落入鼎内,羊身被投入烈焰。
火光吞噬羊身,眨眼间腾起数米。柴堆中心发出爆响,焰光膨胀碎裂,无数火星飞散。
燃烧的碎木划过半空,拖着焰尾坠向地面,如同降下一场红雨。
火星落到巫的身上,几人却浑然不觉,继续高声唱诵巫言,高举双臂祈愿上天。
林珩倒提着宝剑越过晋巫,袍角曳过地面,迈步登上祭台。
氏族们走下战车,目送国君登高,气氛肃穆,神情庄严。
“祭!”
十余名巫伏向大地,额头紧贴地面,起身时发出高喝。
林珩登至祭台顶端,恰遇空中流云飞散,阳光坠落,瀑布般流淌他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