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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节

    齐短人眉目倒竖,更丑恶。
    老翁继续劝:“不如在这里呆着,等那边松懈了,天黑再过去。”
    “也好。我刚才瞧上了个小匠娘,警告你别拦我,否则我先宰了你。”
    老翁气愤,知道齐短人的恶癖又犯了,赶忙跟上。
    齐短人臂力强,轻轻松松将人群拨拉开,扒在木篱笆上。此位置距离那小匠娘最近,瞧她,多细的腰身啊,他此生最稀罕这种半大女娘。可惜一个个死那么快,这次若能活着逃离,掳个小匠娘走,哈哈……
    齐短人越想越激动,力道失控,一下把篱笆木板掰折!四处都有游徼,他怕惹游徼怀疑,又突然“急中生智”,寻思闹出动静,或许能让小匠娘回头,就揪住两边百姓、同时脚勾后头的人,就这样,数人一起压倒了木板子。
    附近的游徼过来训斥众人,让他们全都退后,不能再靠着篱笆。
    这时王葛刚隔好了“抄”器,听到人群骤然惊呼,果然回头打量。也是她眼力好,隔着两丈距离,看到了刚爬起来、用饼挡脸的、一个很奇怪的矮人。
    第一感觉,不像孩童!此人举止鬼祟,头顶分梳两条大弧辫,刻意用饼挡着大半张脸孔,很凸的颧骨处比正常人红多了,应是涂有胭脂。
    第二感觉,熟悉!两条辫、胭脂凸脸、短身材,种种特征怎么那么像……左夫子讲的一个匪?
    夫子讲《广雅》释诂篇时,对“侏”字的解释为:短也。侏儒,短人也。
    在谢氏上学的好处就是,通常一个字、一个词,夫子会以各种方法不断加深学童的印象。由“侏”的讲解,到“侏儒”,到吴兴郡有名的侏儒匪“齐短人”,再到“齐短人”的搭档“多智虫”,再到各州郡有名的通缉盗匪。讲的过程中,左夫子展示了诸恶人的画像。总之,当时一个释“侏”,给王葛这些学童讲了一上午。
    言归正传。
    齐短人眼力更好,计策成了!小匠娘果然偷偷瞧他,缘分啊!他挑眉,舔着饼边,倒是警觉,仍只露一半五官,冲王葛绽放笑容。
    王葛转回身,毛骨悚然。
    巡吏走到她跟前了,王葛举手。
    考试过程中,允许考生有疑问。巡吏问:“何事?”
    王葛指“升”器底部。巡吏蹲下,她立即小声先拣重点说:“吏切莫往我身后看,我发现一侏儒,太像通缉盗匪『齐短人』,我不确定,但不敢不报。”
    巡吏眼皮一跳,头皮发麻,悄声:“说。”他一边翻过木“升”,假装看它的底部,并用手敲。
    王葛速道:“吴兴郡前几年通缉过一个恶匪,绰号『齐短人』,此人喜欢涂胭脂、饮血,不过他做事莽撞,身边常有一个上了年纪,绰号叫『多智虫』的男子随行。他们杀人如麻,我看错还好,如果是真的,他们会不会故意来考场,然后过夜,乱杀百姓?”
    巡吏越听眉头越紧,拿起材料木板,往木“升”里放,头不抬,疑惑问道:“你见过通缉画像?”
    王葛:“在踱衣县谢氏南山馆墅见的,谢郡尉亲画。”
    谢郡尉?!“过所竹牌。”
    王葛递上。巡吏一看她出身、履历,明白事情严重了,小女娘可能没看岔。
    “模器没问题!专心比试。”他大声撂下这句,还跟正常巡视一样,走到主察验匠吏那,把话迅速复述。
    申初时刻。
    匠师考场杀死两个通缉恶匪的消息传到了郡武比考场。
    当时正好有个郡兵被派去传信,目睹了整场擒匪打斗。
    随郡兵绘声绘色讲述,围着他的郡兵、勇夫、部曲,很快水泄不通。
    “那边的游徼以加修篱笆为由,一人拿个木板朝二匪所在处聚。二匪各以寻常百姓为挡,起先没怀疑游徼认出他们了。然后有游徼分别盘问百姓,刚才是谁先弄断了篱笆?”
    “此过程中,渐渐将无关百姓和二匪分开距离。多智虫警觉,齐短人因面丑而心虚,二匪始终保证自己身旁有百姓,万一有事能当成人质。”
    “这时一个游徼喊那个绰号叫多智虫的匪,让此匪过来帮忙修篱笆。另个游徼则喊此匪身旁的百姓,让那个百姓去另一边帮忙修篱笆。”
    “多智虫难怪被称『虫』,一慌就怂、一怂就乱了,多智变无智,傻了两个呼吸,被他打算当人质的百姓就这么走掉了!”
    一勇夫忍不住赞道:“此便是阳谋!”
    石厚给铁雷解释:“匪就是匪,心大又心虚。如果不按游徼的命令做,就会被游徼怀疑、针对,难脱身,这是他们的心虚。可直接暴露身份的话,仅有一个人质,匪觉得以普通百姓的一命抵他一命,不划算,这是他们的心大。这种紧要关头,谁犹豫,谁就会时机尽失。所以是阳谋。”
    铁雷担忧:“如果心虚压制了心大,直接挟持人质呢?”
    “但是绰号为齐短人的匪扔掉了饼!”郡兵语气变化,好似重回刚才的捉匪现场,“他不再掩饰袖中匕首,直接挟持人质,抵住旁边那百姓的腰,怪叫道……多智翁,这么多年了,你的虫胆啊,果然没长进,还瞧不出来吗?他们就是冲咱们来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多智虫骂他……都是你这短竖夫坏事,啊,我先宰了你!”郡兵鄙夷道:“这厮一个虚晃,朝游徼踢出碎土、掉头就逃。多智虫的本领就是草上飞,从前被通缉,就是靠逃跑本领一次次漏网。”
    “数名游徼兜起三张大蒺藜网,挡在他前途。齐短人已经将百姓刺瘫,也跟数名游徼近身打斗,此匪确实厉害,天生神力,一臂竟能夹牢五只矛!另些游徼奔过来时,他将脚下那百姓踢过去,险些被戳死在乱矛上。”
    众人听到这,有倒抽气的,有紧张到攥拳、咬牙的。
    “多智虫的功夫不行,眼看蒺藜网越来越小,终于大叫一声拼命,很快被矛戳死。他一死,齐矮人慌了,要冲考场跑,但游徼已经彻底围死道路,他数次往考场冲都被矛尖刺回。此匪临死前喊……小匠娘害我,你等若不替我报仇,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等!”
    “嚯!”郡兵、勇夫们都沸腾了。
    “什么意思?他还有同伙?”
    “抓不着重点!啥小匠娘?”
    “快说啊,急死人了,哪个小匠娘?”
    第218章 211 罪徒苏峻
    郡兵一脸正色:“都散了、散了吧。我哪知道哪个小匠娘?其实我真知道……嘿,也不能说!被匪同伙盯上咋整?”
    其余郡兵摩拳擦掌:“他故意的,揍他。”
    勇夫们赶紧散开,免得被误伤。
    王恬撞下桓真手臂:“小匠娘会不会是……昂恶?”
    桓真明白阿恬在含糊表达“王葛”,正要回他,勇夫庾羲把头探到二人间,一副探听到机密的样子问:“昂?还有姓这个的?及笄没?山阴县的?”
    庾氏跟桓氏一向交好,桓真把对方脑袋戳回去,道:“昂匠娘这么有名你不知道?”
    这时,郡武比第一场射猎赛的名额出来了,只念被淘汰者。有的人早已经心里有数,被淘汰后也要留在休息区,等待后续比试。总不能白来会稽山,失败了可以多看看,积累经验,为明年再战做准备。
    明天的考核项目随之公布:卯初时刻发箭,辰初时刻出发,进第二座山猎物。每人二十只箭,猎够二十山兽为满成绩,可主动结束赛斗。所有人后日下午申正前必须归来。
    从今晚晚食开始,所有勇夫的口粮,包括后续比赛过程中携带的饭食,均用今日的猎物置换。一只猎物仅能兑换一个肉饼。每天的兑换时间是晚食开始,亥初结束。
    淘汰规则:山兽凶猛等级、数量是首要评选条件,成绩持平的情况下,再以耗时长短进行末尾淘汰。
    最后,郡兵武官告诫:“此后每次进山均有风险,亥初前,有放弃比赛者,来找我!错过今日再想放弃比赛者,先棍责,再废乡兵身份!”
    休息区,瞧了一天热闹的百姓有陆续离开的,他们都是附近的农户,也有留下的,已经支起陶灶卖煮食、烤肉。
    除了勇夫带来的部曲、奴仆,还有一部分人,就是交易皮货、骑具的货郎。
    不说休息区越发热闹,只说离开的人里,有一中年郎君,天生愁眉苦脸貌,他听不见武官在考核区训什么话,就不再浪费时间。
    致多智翁和齐短人暴露、身死的祸首,是一小匠娘对么?
    不管她是谁,躲在哪,他都会查出来,杀了她。
    齐短人死不足惜,但多智翁救过他。接了这个交易,无论做成、做不成,他“苦荼郎君”都会死,就在死之前,偿还救命之恩吧。
    夕阳慢慢沉于山峰,在山顶晕开最后的耀眼光华。
    远处山谷里,二百罪徒躁动不安,觉出不对劲了。
    陶灶减少,明显少了!
    一中年罪徒问身后的同枷罪徒:“你今早的话说准了。看样子,这些兵不打算给我等发放晚食了。你说有人从北面来,到底什么意思?谁要来?跟我们有关吗?”
    大枷一晃,压得他脖子疼痛不堪,不待身后出声,他恨道:“倘若我能脱困,先杀尽木匠,呼、呼……杀尽木匠,杀尽木匠。”他又饿又乏,气短急喘。
    他恨制出这种二人大枷的匠人,来山谷后,每天压的他肩骨跟倒着往身体里长一样。这种滋味实在难忍!
    后面的灰发罪徒似能看穿旁人心事,说道:“这种枷,原是用来押送胡奴的。”
    “我等又不是胡奴!”
    “呵,任打任杀,连牲畜都不如,跟胡奴有何区别?”
    “废什么话?说正事。”
    灰发罪徒微抬眼皮,乱蓬蓬的发隙中,杀意迸现。他声调仍如刚才,不疾不徐:“这些兵频繁望向北方,是期待来的人接手我等。接过去,想干什么?若想把我们当劳力贩卖,为何带到山谷里来?为何不去奴市?是不是只让我们来,不用妄想走?那么你再看这山谷像什么?像不像坑?随意坑杀的坑。”
    旁边的罪徒听到了,谨慎问:“不能吧?咱们有两百人呢。”
    “嗯,是比杀两人费些事。哼,哼哼哼哼哈哈哈!”灰发罪徒毫不掩饰讥讽。
    郡兵、乡兵开始吃晚食了。
    有罪徒喊:“给我们饭吃!”
    “我要饮水!”
    “我要屙屎!”
    这种没用的闹腾,兵卒根本不理睬。
    围着灰发罪徒的这撮人,诡异的安静。
    安静总会被打破。“如果是真的,坐以待毙吗?”
    “能怎么办?跑又跑不了。”
    “想办法引个郡兵过来,齐心协力拿住他当人质,怎么样?”
    “齐心协力?到时肯定有人胆怯!”
    “武官不会为了一个郡兵放掉我们这么多人。”
    “那就想办法逮武官为人质。”
    “做梦吧,把你的枷松了,再给你把刀,你也打不过武官。”
    “那怎么办?这不行、那也不行,不能真等死吧。明天再不给我们吃食呢?更没力气拼了!”
    灰发罪徒闭着眼,跟睡着似的,任周围你言我语,根本不参与。他未睡着,而是想着自己悲惨、不甘的一生。他姓苏,名峻,长广郡掖县人,十八岁被举孝廉……朝廷驳回。后来因他才学出众,长广郡署举荐他为主簿……朝廷又驳回,太守被斥责。
    从此他空有才华,无人敢用。再后来,他回到乡里,广施善,收容流民,降佃户田租,期待贤名远播……哈,结果朝廷给他安了个聚流民作乱的罪名!
    他命途中,似有一双恶手,始终在他奋进的前路阻挡,每次都精准的掐住他的喉咙,令他一步步入囹圄。为何啊,他得罪谁了?上天何其不公!
    这个季节,太阳一落山,天很快黑下来,寒气四面八方的涌。
    但是郡武比考场的休息区随一落选勇夫的咋呼,又一次沸腾了。“了不得、了不得!我去匠师考场那边转悠,寻思万一真有匪同伙出现呢?没想到差点去晚了,已经打起来了!”
    轰……此勇夫被包围了。
    “啥啥啥?赶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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