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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制器的工具在进考场前就会发放,考生进场后,自由挑选模子,进行仿制。
    仿制要求:大小、长短、广袤必等。
    刘泊将自己总结的考试经验悉数告诉王葛:模子五花八门,小至竹钉、简牍、草蝴蝶;大至扁担、扫帚、木盆;不大不小的如草鞋、矩尺、竹刷,真是应有尽有。
    重复的模子很多,但被选走后,不能再放回器物棚。
    进入考场后,一定别想着先走完一圈考场,而是看到哪个容易制的模子,就选定。制器场地就在器物棚两侧,每制完一个,被评为合格后,才允许择下一个模子。
    他总结到这里时,莫名加了句:考试时,定要裹头巾。
    录取后的匠工分品级:凡能依据模子仿成九件器物者,为下等匠工;十九件器物者,为中等匠工;二十九件器物者,为上等匠工;仿成五十件以上,不包含五十,为头等匠工。
    截止去年,大晋只出现过九个上等匠工,其中就有那位被抬出去的仁兄。
    头等匠工,从未出现!
    就连某位宗匠师都感叹过,或许头等匠工,只是成帝对天下匠人的一个期许,为天下匠人竖立的心志之所向。
    “心志之所向……”王葛重复着这句话,停下手中的活。
    “从姊、从姊,你看我。”王蓬鼓着腮帮,双臂使着劲圆撑,先迅速恢复正常问:“我像不像被抬出去的那个考生?”然后重新鼓腮,小脸侧来侧去。
    王葛刚被逗笑,就听王艾稚声稚气道:“阿兄像个肥黍粒。”
    王荇一下笑倒在阿父身上。
    “啧,这孩子!”王大郎都不知道该训谁了。
    王蓬不敢回嘴,耳朵现在还疼哩。他吆喝王荇:“走,虎头,去喂鸡。”这是他最喜欢干的活。
    王荇懂事的牵住王艾:“阿父,我会看好从妹的。”
    小孩子就是这样,一时闹腾、一时相亲。
    王葛看向手中的竹片,刚才启篾时,她被刘小郎留下的“心志之所向”那句话触动,眼睛始终是盯着青篾被分层、过剑门、刮丝,但心神却有些飞远,导致在刮丝最后这个步骤上,她多刮了不知几个来回。
    此竹片,刮的薄如蝉翼,轻轻一吹,它立即被风托了一下似的,长尾飘逸,只要光亮照到的平面,它全回馈于光亮。
    王葛前世启篾的技艺,并没达到这个层次,没想到今日水到渠成的迈过这个坎了。
    既然知道匠工考试的规则,那她更得加紧干完手头上的几件活,然后练习各种制器的基础技巧,令速度更上层楼。
    四天后。
    贾地主家的佃户来了两个,主事的是上回送竹料的。另一个佃户年近半百,穿着打补丁的裋褐,一看就常年劳累,背驮的厉害。
    他们这回是推着独轮车来的,车上捆着空木盒。
    王翁喊这二人进院。
    王大郎和几个孩子在屋里没出来,只有王葛站在主屋前,脚下的大草席上铺着旧褥子,褥子上放着密密麻麻的竹条,每十根一堆,共五十堆。
    王翁说道:“今日幸好没风。呶,五百根竹条都在这了,一根不少。”也一根不多。
    放竹样的盒子就在地上,王翁连碰都不愿碰,示意对方自己打开。“你们好好验,每根竹片都验,也好向贾大郎君交待。”免得离开自家后出了问题再赖上。
    年纪大的佃户是篾匠,知晓竹样,不用开木盒。他蹲在席端,验的很仔细,每根都要正面、反面,头端、尾端对着光亮看。篾匠的手都粗糙,难试竹面是否存在毛刺,当然也不必试,因为篾匠的眼毒,竹条篾的好坏,一打眼就有数。
    “木盒。”他没回头,招呼主事佃户拿东西过来盛。
    对方不满:“啧,地上不是盒子?”
    “这是装竹样的,不能混。”
    主事佃户斜老篾匠一眼,暗骂:老货,也就这时候敢使唤我,咒你一辈子吃粃糠。骂归骂,他闲杵着,不搬木盒还会干啥?
    他们带来的木盒比装竹样的大多了,里头没垫那么厚的布,竹片扁薄,能装不少。老篾匠一根根验过,小心翼翼放置。这个时间会很长,王葛岂能浪费光阴,她已备好一部分青篾、黄篾,开始在主屋前编织窗席子。
    整个院里安安静静,偶尔有喜鹊飞过院头,都愿意多停落一会再飞走。
    主事佃户坐在独轮车前,渐渐打起瞌睡。等他脚被踢了一下才醒,原来是篾匠验完了。“你可都验好了,要是有差错不关我的事。”
    “验好了。”篾匠已经把盒子全抱到车跟前了,主事的扶车,他放木盒、捆绳。
    欠的三百个钱,佃户下午早早送了过来,带着巴结王翁的笑:“贾大郎君让我问问,王匠童可还愿干?要是愿意,明早我把竹料送来。”
    王翁摆手:“不成啊,我孙女要考匠工,腾不出空了。”
    “匠公?啥匠公?”
    “就是比匠童还厉害的匠工。”
    这佃户“哦”一声,走出老远,回头啐口唾沫:“吹什么吹!再厉害还能赶上贾地主厉害?一个小女娘……咝!小女娘?啊呀我咋忘了这茬了!”
    第51章 51 竹刷开丝
    随着熟土路的延展,呛闻的气味渐向东行。
    挡道的树木尽被锯掉,然后连根拔起,清理的干干净净,再将地基夯实。
    爱蹲树的铁氏兄弟躲无可躲,只得用葛布围着口鼻。
    铁风此刻正问:“打听滚灯?”
    铁雷:“嗯,彦叔说此人叫贾风,是村里地主,先指使佃户打听隶臣的凶案,再追到乡所贿赂乡吏,打听是谁买的这批滚灯。哼,不识趣的很,再乱伸手,我就给他剁了!”
    “袁彦叔都告诉你到这地步了,就是提醒你我,贾风这厮的事他接了。”
    “他、他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人家都把脚蹬你脸上了,啧啧,你竟还没明白过来。”铁风骤然望向右侧的草棚,自这个方向似乎有人在窥探自己,但棚下只有公子和刘小郎,再远处的三个乡兵他都见过,没有袁彦叔。
    铁雷声量抬高,感慨:“谁能想到任溯之竟有这样俊的外甥,公子与他同进野山一天,就如旧相识了。”
    “这话你说了不下十遍了。”
    铁雷压低嗓门:“你咋傻了?我这是计策!你越疑神疑鬼,袁彦叔越得意,咱就当没他这人,晾着他。晾的他没意思了,自己就出来了。”
    铁风无奈的拍下兄弟肩头,告诉他:“永远不要把别人当成你,袁彦叔不会因为旁人晾着他而得意。再有,以后使计策时,莫把『我正使计策』几个字写脸上。”
    铁雷摸摸脸:“这么明显么?”
    草棚里,桓真和刘泊相对跽坐,每人手下都有一块黑石。黑石是从野山找到的,刘泊想学制砚,恰好桓真曾制过。
    桓真教刘泊,制砚第一步,是先画出砚形。他天性不羁,想着当初发现这块黑石时,天际恰有一朵白云,形似行水之舟,于是用烧焦的木棍勾勒出舟形。
    放下木棍时,发现刘泊用的是行囊笔。
    桓真想要。
    贾舍村地处偏僻,他想按着王阿弟说的烹油渣的方法解解馋,都得让铁雷腾出一天时间跑去乡里割猪脂。可行囊笔在乡里是买不到的,因为毛笔易制,墨难。
    桓真起身离开,很快回来,拿着他昨天才制好的吡啪筒,朝草棚顶打出一个小野果。
    野果也就指甲盖大,也是在野山发现的,大概刚刚结果,嫩的很,外形像个小南瓜。为了这种小野果,他才特地挑选细竹管做的吡啪筒。“泊弟,此物叫吡啪筒,交换行囊笔,如何?”
    同一时刻,王葛正笑盈盈的问:“老丈肯定也有自家的绝活,可愿教我?”
    这“老丈”就是贾地主家的佃户老篾匠。
    此人仅隔两天就上门讨教篾竹手艺,并不出王葛意料。篾匠别看制的都是竹料,但有的只制平日生活所用的器物,有的只制精巧器物,兼备者少之又少。
    老篾匠肯定属于前一种。
    他能篾出符合竹样的竹片,但太慢了,一天尽干这活也篾不了多少根。贾地主收竹片的钱很能摸准贫苦人的心思,不赚这份钱可惜,应了这桩活计,那家里别的农事就耽误了。
    老篾匠吞吞吐吐的把来意说了,可是他再可怜,王葛也不能来个人就随便把手艺教出去,因此才有了刚才的询问。
    她可以传授过刮刀的经验技巧,对方也得拿出诚意,篾竹二十来年,总得有绝活吧。
    “我会做竹刷。”老篾匠说完,从背来的筐里拿出篾刀,再拿出一截尺长的竹筒。他改为箕坐,将竹筒放到正中,一劈两半,慢悠悠讲道:“祖辈都是干这个的,我刚学会时,欢喜的很,以为凭这手艺就能吃饱饭了。后来才知道,制的再结实、再快,有啥用?一个竹刷使个两年都不坏。我大母饿死时,饿疯了的鼠连人都不怕,来啃我大母,我大父就拿满屋的竹刷掷它们。后来,我大父也饿死了。”
    他说话不耽误干活,已经将竹筒篾成一根根竹条。王葛前世也制过不少竹刷,知道这个步骤叫:开竹条。
    每根竹条约有指宽。
    下步就是将一根根竹条开丝:是真正的开成丝!
    老篾匠先将竹条分为两层,接近内壁的扔回筐里,不用。他不再说话了,捏住青皮竹条下半截,手起刀落间,快成幻影。一个平缓的呼吸时间,就将一指宽的竹条劈出二十几道竹丝。
    这个过程中,老篾匠为展示技艺,眼睛故意平视前方,不向下看。所以他的开丝过程叫:盲开!
    技艺展示完,他仍把竹条全部开完,废料全扔进自己筐里,然后将所有竹丝整理,青皮向外,用篾条编织绑紧下半截,成就一把竹刷。“送给王匠童。”
    接下来,老篾匠在王家庭院里干了一天活,直到夕阳西下才心怀感激离开。王葛则上午编席,晌午缝了只葛布手套,下午左手戴上手套后,才按老蔑匠说给她的经验练习快速开丝。练习中被篾刀打了不知多少下,幸而有前世开丝的经验,再加上葛布挡着,手没流血。
    王菽烹完晚食,在灶间门口喊了句:“从姊,我忙好了。”
    王葛这才停下活计,跟往常一样先过来说声“辛苦从妹”,再道:“我学好制竹刷后教你。”
    “哎!”王菽欢喜的不得了。
    王荇已经在帮阿姊归整篾条,王葛先把工具拿回次主屋,然后把工具凳收进杂物屋。
    王蓬这些天和王荇玩的好,过来和王荇一起掀着草席抖掉竹渣。
    小贾氏、王禾被王二郎催促着来杂物屋搬食案,正好将王葛堵在门口。她面对着长子,眼睛斜向王葛,说道:“看到没,你阿妹就是个蠢货,被人家哄着学本事,才学了几天呀?尽学会听话、替人家干杂活了。”
    “那就别学。”王葛冷冰冰的回。
    “你还有理了!”小贾氏的火气可是憋了好些天了,“你从妹烹食、种地,从早忙到晚,你眼瞎吗?瞎吗?使唤她使唤的真是心安啊!长房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流脓水的糟心贱人,知道阿菽老实,就可着劲的哄骗她一个,不怕遭报应吗?”
    “你都没遭报应,我怕什么?”
    “你说什么?”王禾怎容许阿母被辱,上来就搡王葛,儿郎力气大,王葛倒在后头的杂物上,疼的叫出一声。
    小贾氏吓得一抽气,骂贱屦子过过嘴瘾没事,真动手就落了下风。她立马扯住王禾过来搬食案,一边扬声:“王葛你不干活别挡路,免得磕了碰了赖我们母子!”
    王葛站起来,劈了一天的竹丝没伤到手,现在倒被磕破了。王禾看到有血才知道害怕,前天他刚挨大父一顿揍,又闯祸了,怎么办?
    母子二人把食案抬出门,小贾氏望向杂物屋,暗沉的里面,王葛瞪着王禾的眼神有些狠。
    小贾氏安抚的拍下儿郎肩头,走回杂物屋,悄声在王葛耳边说:“这回算我大意,你若想报复阿禾,我就只能拿王荇撒气了。”而后她惊叫,“哎呦你这孩子,手咋磕的呀?快呆着别动,叔母给你找块布包包。”
    第52章 52 王竹走
    王葛出来后,王禾视线在她手上一滞,想道歉又不甘心低头,脸憋的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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