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
    颜毅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一盆花。他把花瓣一片接着一片摘下来，揉碎扔进垃圾桶，双眼失神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色的小毛球从他的衣服里飞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将他唤回神来。
    它愉悦地“咕唧”了两声，落到他指节分明的手上，阻止了他继续摧残花的举动。
    “主人，听说魔物在猎魔人眼里就是一团黑气——这是真的咩？”
    颜毅把摧残了一半的花放回窗台，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小毛球好奇地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别人都听不见我的声音，只有你听得见，所以，我在你眼里，应该是不同的吧？”
    “呵……”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取悦了颜毅，他一改面无表情的样子，笑着用一只手捧起毛球，另一只手捏了捏它圆鼓鼓的身子：“我就喜欢你小小的，很可爱。”
    “唔……主人你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小毛球享受地眯起双眸，“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所以选择我，是因为我藏起来方便吧？你们猎魔人是不是不能契约魔物啊？”
    “谁说的？”颜毅挑眉，“知道猎魔人的力量是怎么来的么？就是通过和魔物进行灵魂融合。因为，只有魔物才能伤到魔物——难道你从未发觉，法阵的力量，和魔物很相似么？”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颜毅微微一怔，连忙将毛球塞进衣襟，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左右看了几眼，没能看到半个人影。
    又不死心地看了几眼，确定视野里没有人后，他迟疑着关上房门，然后将后背贴在门上，面上一片冰冷。
    毛球从他的衣襟里飞出来，疑惑地“咕唧”了一声：“怎么了？”
    颜毅不安地抿了下唇，垂下长长的睫毛，半晌才再次开口：“看来，要受点皮肉之苦了……”
    ☆、噩梦
    颜九在医院躺了一周。
    一周后, 痊愈的她带着陆觉回到猎魔旅馆, 趁着周末没有课, 径直冲到颜毅的房间外。
    有太多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直接问。
    颜毅为什么要强行契约陆觉？
    他有没有插手猎魔考核？
    他是不是真想杀了她，所以才不告诉她那个任务有多危险？
    ——这些问题, 她不想再自己一味地猜测，她要当面质问他！
    然而，敲了半天门, 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颜九微微皱眉，还在犹豫要不要破门而入，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连忙掏出来看了一眼, 来电显示居然是管家。
    “喂？”她一边接听, 一边转身背靠在门上，余光瞥见陆觉的脸，微微一怔。
    陆觉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然而, 因为她在打电话，他只能欲言又止，皱着眉耐心等待。
    手机里很快传来管家的声音：“二小姐, 大少爷出事了。”
    *
    今天之前，颜九做梦都想抓到颜毅的把柄，亲手把他送进猎魔监狱。
    然而, 当她从管家口中得知，颜毅真被猎魔高层派人抓走后，她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手，怎么也不敢相信。
    挂断电话，颜九皱眉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迟疑着对陆觉说：“管家打电话过来，说颜毅被抓了，具体原因未知。”
    “被抓？”陆觉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颜毅犯了法，被警察抓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颜九表达的应该不是他理解的这个意思，于是试探着问，“被谁抓了？”
    “猎魔高层。”颜九回答。
    陆觉沉默着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微微眯起双眸：“你打算怎么办？”
    “我……”颜九吐出一个字后，双臂交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想插手这件事——颜毅被抓是他咎由自取，她没理由陪他折腾。更不用说，他们的父母都还健在，要出面也是由他们出。
    然而，转念一想，如果颜毅罪孽深重，直接被判了死刑，那她不就没机会当面质问他了么？
    最讨厌想不通的问题一直堆着的感觉了！
    颜九“啧”了一声，最终做出决定：“我去看看。”
    说完这四个字，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眼陆觉的脸，见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疑惑挑眉：“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么？”
    陆觉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迟疑片刻终是抿了下唇：“没什么。”
    他确实有话想问颜九，但现在显然不是问那些话的好时机。
    他想问她——我已经表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应我？
    或许，已经没必要问了吧。
    从颜九当时的反应来看，她很明显在故意回避，既然如此，那就是拒绝了吧……
    呵，意料之中。
    没事，他一点也不失落。
    一点也不……
    *
    颜毅做了个噩梦。
    梦里的他只有十岁，穿着某个学校的校服。
    书包被扔在了黑暗的角落，里面的书本散落一地。
    自己则被粗糙的绳子牢牢地捆绑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即便在梦里，也依然能感受到绳子勒进皮肤产生的阵阵刺痛。
    整个梦都覆盖着一层昏黄的色泽，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息。
    小小的颜毅面无表情地抬头，一个身材火爆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前蹲下，抬起一只手，手上锋利的刀刃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颜毅看不清这个女人的脸，却能清楚地听见她的声音。
    ——那暗哑的，带着嗜血气息的，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
    “如果没有颜家的话……”那个女人一字一顿地说着，用手中的刀挑起颜毅的下巴，“你说，如果我用这把刀，把你大卸八块，一块一块地寄回颜家——你的族人，会是什么表情？”
    颜毅努力想看清女人的脸，然而，无论他怎么看，那纤细的脖颈以上，都是一团黑暗。
    片刻之后，他听见了自己冰冷的声音：“我是颜家大少爷，如果你不怕得罪颜家的话，那就试试吧！”
    “哈哈哈哈哈……”女人发疯似的仰天大笑，刀刃抵上他的脖颈，“真是天真啊……在绑架你的那一刻，我便已经与颜家为敌了。”说罢，她手中的刀刃贴着颜毅的身子下划，黑暗一团的脸上，裂开了一道血红的笑意，“从哪里开始切好呢？”
    刀刃深深嵌入，剧烈的疼痛。
    “？！”颜毅蓦地惊醒，四周的环境让他陌生，昏暗的灯光和梦里如出一辙，却少了那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记忆渐渐复苏，停留在自己被押入s市猎魔分部地下监狱的那一幕。
    这么说，这里是猎魔监狱？
    颜毅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后背靠在墙上，冰冷的寒意隔着衣服透过肌肤，深入骨髓。
    他抬手覆上自己的额头，湿冷一片，是他出的冷汗。
    为什么要让他回忆起那一幕……
    忽然，一缕光透过栏杆照进来，颜毅微微一愣，放下手的同时，眯起眼睛朝栏杆外看去。
    “你在外面等我。”
    随着这个熟悉的声音，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出现在颜毅的视野中。
    颜九走到颜毅的监狱外，视线穿过栏杆，漠然看着床上贴墙而坐的身影——他的衣着依旧复古，和他本身的气质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因为光线的问题，还是他真的身体不适，脸色有那么一些苍白。
    在见他之前，颜九以为自己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会觉得很畅快，幸灾乐祸。
    然而，真的见到他，她只觉胸口微微发闷，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
    “是小九啊……”颜毅似乎松了口气。他缓缓挪动自己的身子，面朝颜九的方向抱膝而坐，微微一笑，“你居然会来看我，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不太明显地眯了下琥珀色的眼睛。
    “我怎么进来的你不用管，也别自作多情地以为我会救你出去。”栏杆外的颜九双臂交叉，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十分淡漠，“我来，是有几个问题想当面质问你。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会好好回答我的吧？”
    颜毅唇角一抽，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按着颜九的脑袋，让它跟栏杆来个亲密接触！
    颜九耐心等了一会儿，等不到颜毅的回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强行契约陆觉？”
    听到这个问题，颜毅瞬间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神情，冷冷开口：“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第二个问题，猎魔考核中会出现s级魔物，是不是跟你有关？”
    这个问题让颜毅稍稍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他单手托着脑袋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想？”
    “原本只是猜测，但是，问过管家后，他欲盖弥彰的样子，反而让我肯定了是你。”
    “呵……”颜毅放下托腮的手，和颜九那双冰冷的眼睛对视了一眼，爽快承认，“是。的确是我特意嘱托实战的考核官，让她更换了你的对手。”
    “为什么？”颜九皱眉。
    “是啊，为什么呢？”颜毅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黯淡，“我参加考核的那一年，对手也是两只s级魔物。为什么我能通过考核，你不能？小九，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颜九哑口无言……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维持镇定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那魔巢的事你又怎么解释？告诉了我任务地点，却没告诉我任务的目标，你到底想做什么？”
    颜毅叹了口气，侧头避开她的视线，看向一侧惨白的墙：“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明明是自己实力不够，却只会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
    “知道么，小九。我拿到猎魔资格后，做的第一个任务，也是剿灭魔巢。同样，我的组长没有把任务内容告诉我，并让我一个人前往。”
    颜九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不确定要不要相信。可是，他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不像是装的。
    “我只好一个人剿灭了整个魔巢。”颜毅说着，再次回头和颜九对视时，眼中多了一丝讥讽，“是在没有队友，没有御从的情况下。”
    “……”
    “猎魔界，从来都没你想的那么单纯。不，这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在这个世上，无论发生什么，能信任的都只有自己。但是……你不一样，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