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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安浅。”
    夏安浅转头,“什么?”
    “感觉你越是在人间待,就变得越有人气了。”比起那时候在白水河的模样,如今她的七情六欲和好恶反而更加明显。
    夏安浅那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了王生身上——虽然是武将,可身上有夹杂着儒雅的气质,长得也十分对得起大众,也难怪他会让小唯对他倾心。如果小唯是妖,对他用了妖术,他如今才会这么迷恋小唯,那么还算情有可原。但如果不是呢?
    “我在人间待着,当然越来越有人气。”夏安浅说,然后她转身,“这地方被风刮得也不好看了,走吧。”
    黑无常:“……”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说翻脸就翻脸,速度比翻书还要快些。
    第70章 画皮(四)
    黑无常陪着夏安浅在将军府里逛了一圈,看得出来夏安浅已经对整个将军府摸得十分清楚了, 就连哪个角落种了一株什么奇怪的话, 后院的黑狗生了多少只小奶狗这样的事情, 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黑无常笑叹:“你倒是清闲。”
    对这个, 夏安浅倒是没有反驳, 只是说道:“佩蓉病了,小唯每天白天就去陪将军在书房读书,照顾他饮食起居, 我也没能察觉出什么异常。只好闲得发慌的时候施了隐身术, 带安风出来逛。”
    黑无常照例又问:“最近修行如何?”
    夏安浅与黑无常两人飞到了将军府中最高的一个屋顶上坐下, 看着底下的雪景。
    夏安浅说:“没什么感觉, 那本无字天书快看完了, 可我卡在其中一页已经两年多了,过不去。”
    黑无常:“……”
    夏安浅轻叹一声:“过不去就过不去,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或许过一阵子,就能翻过去了。”
    修行路上, 有时候每个境界的突破需要的时间都不一样, 夏安浅修行的水系法术,已经快修炼到最后了, 但越到后面, 就越难翻页。她总感觉自己好像惊动了心魔, 最近在修炼时,时常会在内府中看到各种各样的她曾经渴望又或是她曾痛恨的场景。
    不过这事情,就没必要跟黑无常说了。夏安浅心里很明白, 心魔这样的事情,跟别人说也是没有用的。
    黑无常听到夏安浅那轻描淡写的模样,不由得眼角一抽。他在冥府短短几日,人间已然是另一番景象,他猛然发现,冥府短短的十来天,他好似已经错过了太多。每次到来人界,与夏安浅说话的功夫不过也是掰手指就能数得过来的。他那时一时兴起,管杀不管埋,直接将古籍丢给她。她后来修行,全靠着自己摸索,也没个人为她指点。
    黑无常神色无波,心中却吗莫名涌起了一股不合时宜的怅然若失。
    夏安浅不愿多想心魔的事情,她看向身侧的黑无常,问:“大人怎么还不走?”
    黑无常:“……你好似急着要我走?”
    “这倒不是。”夏安浅说着,微微一顿,她的目光落在下方的一条廊道上,一身霜色衣裙的小唯走在前方,在她身后有两个婢女端着托盘,她下巴微扬,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往佩蓉院子的方向走去。
    小唯去找佩蓉做什么?
    夏安浅直接站了起来,屋顶风大,吹得她的衣裙翻飞。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只是关心一下大人的行程。”
    黑无常望着她的模样,也站了起来。男人身材高大,站在夏安浅身侧,倒显得一身粉色衣裙的夏安浅颇为娇小。他说:“我在放假。”
    “放假?”这还是夏安浅头一次在黑无常口中听到放假这个词,登时有些错愕。
    “对。”黑无常点头,“阎君对于前些日子让我到西海龙君那里收拾烂摊子的事情,颇有歉意,所以特别给我放三天假。”
    还前些日子?都十几年了好么?
    夏安浅一想到这冥府和人界的日子,就觉得十分不合常理。冥府一天、人界一年呢。人间每年要死那么多人,那冥府的奈何桥是不是一天到晚都是鬼魂忙着排队喝孟婆汤去投胎?
    而且阎君只给黑无常三天假太抠门了,随便睡个懒觉就过了。
    夏安浅还这么想着,就听到黑无常说道:“我其实觉得三天都在冥府里待着太亏了,因此打算到人间转转。”
    夏安浅以为自己幻听了,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鬼使大人:“大人,在人间你要住哪儿?”
    鬼使大人狭长的双眼闪着笑意,安抚似的跟夏安浅说道:“没事,我在人间也有许多朋友。”
    夏安浅一听鬼使大人这么说,松了一口气,“大人三天假期来之不易,赶紧去找您的那些朋友聚旧吧,我有事得先失陪了。”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到佩蓉的院子去转一圈。这个买卖是她的事情,就不劳动鬼使大人凑热闹了,否则人家会嫌她惹是生非。
    夏安浅话音刚落,人就原地消失了。黑无常站在屋顶上,凛冽的寒风将他的黑色长袍吹得鼓起,他笑了起来。
    “这个安浅啊。”
    带笑的声音中竟带着几分淡淡的宠溺之意。
    夏安浅到了佩蓉的院子,院子四下无人,就连小唯带去的两个丫鬟,也只在外面等着。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雪花纷飞,一院的梅花开得正好。佩蓉穿着桃红色的常服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大雪纷飞。
    从昔日天真烂漫的少女,到初为将军夫人时的欢喜忐忑,至今日看到王生和小唯在一起时的心如冰窖,她好似从地狱里走了一圈再重回人间。
    小唯往里走的脚步慢了下来,那个桃红色的身影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小唯迎着她的视线,仪态万千地走上前去,她屈膝给佩蓉行礼,“夫人。”
    佩蓉一只手搭在了窗台上,并未回应。
    小唯见状,干脆跪了下去,“我对将军一心一意,希望姐姐可以接纳我。”
    佩蓉闻言,冷笑:“姐姐?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妹妹?你来我这儿,将军知道吗?”
    小唯低头,表情十分谦卑而恭敬:“将军不知。可我知道,将军在边疆之时,脸上时常带有畅快的笑容。可自从回了江城,连笑都皱着眉头。他与姐姐成亲十余载,敬您爱您,不愿让您伤心难过。可感情之事,却情不自禁。我本是边疆村落的孤女,被强盗所掳,遇上将军,被他所救。落入强盗之手时,我便想,只要有人将我从强盗堆中救出来,为奴为婢我都心甘情愿。不曾想过,救我之人是将军,更不曾想过,将军心中已有姐姐。”
    “我并不想取代姐姐在将军心中的地位,只求姐姐接纳我,莫让将军为了小唯,不得开怀。”
    佩蓉闻言,冷笑一声:“不得开怀?”
    小唯抬头,清澈的双眼看向她。
    佩蓉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心中并不如她所表现的那样平静。可她出身大家,又是王生的原配夫人,只是勉力维持着表面上的端庄优雅。如果不是她一只手扶着身后的窗台,她早就摇摇欲坠的身体恐怕早就不能这样笔直地站立着,维持着她最后的一份得体和骄傲。
    “可我看到而来将军在梅林之中为你作画,那模样,并不像是不得开怀的模样。”
    捏了个隐身术的夏安浅站在门口,望着屋里的两个女人。其实她一直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之间,总能因为一个男人而引发一场无硝烟的战争。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当然是好。
    可若是这样争得头破血流,再美好的情感都会蒙上一层阴影。
    夏安浅看着前方本来谦卑而恭敬的小唯站了起来,她施施然地走到佩蓉跟前,一双眉目打量着佩蓉,嗤笑了一声:“我喊你一声姐姐,是抬举你。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在你面前卑躬屈膝?”
    “夫人,你已年老色驰,将军心中尊敬你,却并不爱你。你早就知道的,不然怎么会让夏安浅到将军府来?我都忘了跟夫人说,您的表妹可长得很好看,将军私下的时候,还赞叹过她比你年轻之时,更胜几分呢。但夫人以为夏安浅到了将军府,便能让将军抛弃我,那夫人未免也太过天真了。”
    “将军心中喜欢我,并不仅仅因为我比夫人年轻。”她笑颜如花,懒懒地坐在了窗台前的软塌上,她斜靠着身后的软塌,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浅灰色的毛毯上。一身霜色长裙,裹着妖娆身段,她的声音也透着几分慵懒的魅惑之意:“夫人,您瞧我这般模样,可好?”
    佩蓉冷眼看着她,并不言语。
    平心而论,小唯那副懒懒地倚在榻上的模样,在女人看来都已经是十分勾人,更别论是男人。
    “我来见夫人,是想让大家面子都好看。夫人,将军那样的男人,不止你爱。”
    佩蓉笑了起来,不为所动,“确实不止我爱,这么多爱他的女人,只有我是他的妻子。你想要名分,只要我不同意,那都是妄想。”
    小唯的脸色沉了下去,“我所求,不过是可以光明正大陪在他的身边,夫人可别太过分。”
    “哈!”佩蓉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嘴角勾起一抹嘲笑,看小唯的目光,就好像是看着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我过分?你什么身份,也配来与我谈条件?王生要你进门,可以,让他来找我。”
    “而你?”佩蓉的目光与小唯对视着,语气十分轻柔:“这是我的地方,谁准你擅自进来的?”
    “请你马上滚出去。”
    小唯瞪圆了双目,愤愤看着佩蓉片刻,随即拂袖而去。
    夏安浅见状,真是叹为观止。她觉得自己这样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让佩蓉知道了并不合适,于是出去,让如意通报过后,才进去。
    进去的时候,佩蓉已经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得滴水不漏。
    夏安浅忍不住暗叹:这样活着,可真是累。
    佩蓉坐在位置上,见到夏安浅进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跟夏安浅笑着说道:“怎么过来了?不是晌午的时候,才来过吗?”
    夏安浅走了过去坐在佩蓉身旁,,“我适才在路上看见了小唯,她好似是从佩蓉姐的院中出去,所以就过来瞧瞧。”
    佩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半晌,她好像是看透了一切似的,语气十分平静地跟夏安浅说道:“她是来给我下马威的。”
    “你曾问我觉得小唯到将军府的目的是什么,我又想让将军看到她是怎样的真面目。”佩蓉目光落在窗外枝头开得正艳的梅花上,眉目染上了几分倦意,“我并不怕什么妖物,将军也一样。可我怕将军早已变心,希望你将小唯的真面目揭露了,好让将军回心转意。”
    “可我如今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愚蠢。将军若是早已变心,又岂会因为她是妖,便会回心转意?即使真的回心转意了,我与他又能像从前一样吗?”
    夏安浅默默听着佩蓉的话,没有搭腔。
    说实话,她觉得这些事情,并不是她能说得清楚的。佩蓉和王生两人如今的局面,在她看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王生带了小唯回来,说是义妹,佩蓉也接受他的说辞,并且让他所谓的义妹住在了将军府中。
    如果佩蓉一开始可以不那么骄傲,不那么在意她娴熟端庄的形象,小唯大概是进不了将军府的。
    如果小唯不进将军府,大概……就不会有自己什么事了吧?
    夏安浅觉得自己活了这么旧,依旧很讨厌看到这些人间的薄幸男儿,看到了像是佩蓉这样“隐忍贤惠”的妻子,她心里也并不舒坦。
    但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身为旁观者,也不宜太过表现自己的立场。
    佩蓉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转头看向夏安浅,“小唯以为我让你来将军府,是为了让你勾|引将军。”
    这个夏安浅先前听墙角就听到了,即使她没听到,此刻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佩蓉知道她是修行之人,修行的人,模样年轻并不代表年龄小,她至少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夏安浅只是语气莞尔地说道:“姐妹共侍一夫什么的,好似也有被传为佳话的。像前朝的皇帝,皇后和妃子就是亲姐妹。佩蓉,小唯如果真的是妖,她很会洞悉人心。”
    这一点,如果真的同为妖类,小唯能甩劲风十几条街。
    第71章 画皮(五)
    佩蓉走到不久前小唯才坐过的软塌前,也并不抬眼看向夏安浅。
    她想起小唯刚才来跟她说话时的模样, 开始态度谦卑而恭敬, 后来却不一样了。小唯这样来找她, 希望能和她共侍一夫的事情, 王生知道吗?
    佩蓉有些失神地看着那张软塌, 像是一个刚从梦魇中惊醒的人,她缓缓地坐在了榻上,手毫无意识地揪着底下的毛毯, 又放开。
    “你要是知道王生从前是什么样子就好了。他年少的时候, 跟四皇子是好友, 那是我父亲是四皇子的老师, 我从小就骑着父亲给我的白马跟他们在郊外飞奔疾驰。王生从小就格外耀眼, 在江城的骑术剑法比赛中,谁都不如他。少年意气风发, 我时常会有一种感觉,只要我稍不留神, 他就会离开我的身边。”
    夏安浅静静地听着, 并未说话。
    佩蓉:“我心中深爱他,并希望此情不会被辜负, 可小唯出现了。”
    比她年轻, 比她美丽, 比她更懂得如何讨一个男人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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