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今夜无梦(6)

    昨天红光满面举办完婚宴，意气风发新郎官，一早就受秘书团队集体来势汹汹的电话接力赛威逼，来到办公室处理眼前丝毫不允他糜烂懈怠的繁杂公事。
    日有万机之时总能再添些不嫌乱的岔子，像是连私人情感问题也要跑到合作公司洽询的合作方代表。
    纪宇安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上的相框，里头的照片是一张家族旅游的群体合照，站在群体中央的人，正是那个他既无比熟悉，却总是又难以触及的女孩。
    笑得灿烂如花，明媚亮丽。
    项德勋对这位不速之客无奈得不行，他好想要足够的睡眠，好想尽情拥抱新婚妻子，也好想快点收拾掉这些烦人的公事让董事长也就是自家老爸准假，好让他去度蜜月。
    除此之外——他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纪宇安，这人今天气场低迷的让人想挥手赶开，却又怕会酿成什么更大的麻烦，是怎么回事？
    昨天他和莘玥的状况不是还行吗？老同学叙旧的气氛看起来虽不热络，但互动也不少。纪宇安看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把握的样子。
    那为什么现在又成了这一副好比遭到拋弃的模样？
    项德勋看了眼手錶，这不速的来客已经进来有一个小时了，除了最开始的打招呼语和让祕书问他吃早饭了没有摇了摇头之外，什么话都没说，就只是在沙发上坐着。
    唯一能算是行为的，就是盯着桌面上他们家族去年家族旅游时的相框看了吧。
    可是看他这副丝纹不动了大半个小时的模样，他又有点怀疑这人只是在睁着眼睛睡觉，而不是看照片了。
    他看了眼纪宇安面前没有被动过的早餐。「我说，你不是还没吃饭吗？赶快吃吧。」他平时不是什么温文热心的人，突然这样关心男人吃食还挺奇怪的，项德勋顿时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然而被关心的对象可是差点连将话听清都没有，纪宇安顿了顿，才意识到项德勋在朝他说话。
    「她这几年……过得很好吧？」
    「什么？」项德勋疑惑的从方案报告书中抬起头。
    看见垂眸看着照片一点的纪宇安，顿时理解了他在问什么。「嗯，很好啊。」就事论事，他这表妹不仅聪明美丽，事业能力也是一级棒的优异，生活是过得挺好的。
    项德勋毫不犹豫的实话却让纪宇安顿时心口一紧，他的心有些酸，但这股复杂的感受之中却也有释然，他淡淡微笑。「是吗，太好了。」
    「……宇安，你和莘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还是你约了她，她没答应？」项德勋之前给过纪宇安周莘玥的电话，他记得当时纪宇安喃喃说着「果然换号码了」一边存了下来。
    「我们昨天一起去了百货公司，我母亲请她陪我去买东西。」
    「哦！」项德勋挑眉，颇为惊讶的样子。「看样子你们还不错啊。」看来在重逢之前纪宇安默默害怕看见的冷漠回应并没有发生。
    「可是。」纪宇安苦笑，「昨天晚上我送她回家之后，她说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项德勋觉得自己听不懂。「是生气吗？」
    「或许吧。」
    「原因？」
    纪宇安苦涩的轻笑，「我也不明白。或许我本身就是原因，也许她讨厌我。」
    「我想她不会无缘无故讨厌别人啊。」项德勋走到纪宇安身边，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纪宇安垂下眼眸，视线再度落在相框中美丽的倩影上，他幽幽地开口，终于问出梗在心头许久的问题：「莘玥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纪宇安停顿，又改了口，他其实没有多在意这个问题。
    「我说啊，你帮帮我吧。」他看向项德勋，眼神中有着令人动容的诚意。
    话音方落，项德勋办公室的门从门外被开啟。
    开门声自然引来门内两人的注视，纪宇安记得项德勋说过，有权越过秘书敲门的步骤进她办公室的人，除了他的妻子和父亲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哥，我有事要问你——欸？」周莘玥在推开门的同时说道，话说到一半，就因为抬头对上的双眸而止住了声音。
    纪宇安的脸上也有些意外，随即莞尔，看她困惑怔愣的模样，总是比冷淡的眼神更让人感到好过一些。「早安。」
    项德勋倒是真愣住了，这今晨的天空吹得是什么风啊，一向忙得不见人影的表妹竟然会一大早就主动找来他的公司。
    周莘玥轮流看了看在场的两人，轻轻叹了气，嘴角淡淡的弯了弯，向纪予安頷首：「你好。」
    随而朝项德勋漾开了笑。「哥哥，早安。」还刻意高扬的语气。
    项德勋不自觉打了个冷颤，总算是回过了神。
    根据他对自家表妹的了解，这般抑扬顿挫和语气肯定不是好心情的表徵，怕是有人聪慧的察觉了什么要来兴师问罪。
    「莘玥早啊。」他扯了扯笑容，口吻轻松。
    在情势未明之前该做的就是按兵不动，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故作平常。
    「哥这里今天好热闹呀。」周莘玥眼神略过纪宇安，直接坐在长沙发的另一侧，物理距离上离纪宇安最远的那个座位。
    「哈哈，是啊，各路好友都来了呢。」项德勋尷尬的笑，他可一点都不习惯要演若无其事那一套，一次两尊大佛坐在办公室的画面，让他内心频率堪称惊慌失措。
    眼看场面尷尬，周莘玥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己和纪宇安同时出现的缘故。
    饶是表哥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
    纪宇安想故作自然，也想看起来平淡。但是他无法克制眼底透露着内心情绪的波动，他没有办法淡然面对她。
    项德勋坐在刚刚自己拉到茶几旁的皮製办公椅上，焦虑的下意识咬起指甲却不自知，心里哀号着为什么别人结婚隔天是抱着老婆温存，他却会在这里观赏事业伙伴和自家表妹的旧情修罗场啊。
    「昨天，谢谢你。」最终是纪宇安打破暗潮汹涌的沉默。
    「……不客气。」周莘玥下意识别开眼。
    对上他的眼神总是使她感觉到心里有股奇异的感觉，她不喜欢这种好似将会有什么部分不再受自己掌控的触动。
    「这个……」项德勋看看面无表情的周莘玥，又看见眼神写满期盼的纪宇安，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了口气。「这个，宇安刚才还在问你的事情呢。莘玥，原来你们是小学同学吗？」
    被提及的周莘玥和纪宇安同时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神情写满惊讶。
    项德勋可是已经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虽然他本来是打算装作不知道的，但那样做的本意是不想搅和进剪不断理还乱的他人「前尘」之中。
    如今这事明摆着会主动到他办公室上演了，他不插手难道还要让出地点，自己换个地点开公司吗？
    下定决心的项德勋，立刻替自己改掉原本的旁观者设定，重新将自己定位为助攻。
    反正这两人的感情状态，他可都清楚的很，这样做可不是乱点鸳鸯谱——唔，只要双方都有意的话。
    周莘玥转为平淡的双目敛了下来，神色冷淡。
    「问什么？」她可不知道，自己对他而言还有什么事情好问的。
    「例如这几年过得如何啊，例如莘玥你现在在做什么啊，例如玥玥你——」项德勋若无其事的说着，语气慵懒又自然，像是谈论午餐菜单一般，讲到最后一句话时被突然的刻意咳嗽声打断。
    「咳！项德勋。」纪宇安拚命和置身事外的人使眼色。
    他是需要协助，以和周莘玥拉近距离，但肯定不是这种明目张胆送作堆一般的帮。
    「怕什么？你不面对问题要怎么知道答案！」项德勋突然板起脸来，神情还有些不掩饰的得意，对着纪宇安说教。
    又转向周莘玥，笑得好不温柔，完全不像是个准备卖掉自家表妹的如意算盘达人。「我要是告诉他，玥玥这几年都是单身，也没有关係对吧？」
    莘玥蹙眉，这会儿还真有些想直接离开原地了。「……哥话讲这么大声，还是在徵询我的同意吗？」
    项德勋再次爆出大笑，「是吧！宇安听见了吧？」
    「项德勋。」纪宇安低声劝阻。他可没有那么不好的眼色，他是最清楚周莘玥情绪曲线的人，再这样闹腾下去，这女人等会儿肯定就头也不回的离开，而且他恐怕会愈来愈难找到她了。
    「玥玥别生气。」项德勋迅速起身，将准备离开办公室的周莘玥按在老闆椅上，和顏悦色的哄人。「别这样，我也跟你说一个纪宇安的秘密，就此扯平好不好？」
    「我才不想知道他的秘密。」
    「别这样嘛。」项德勋偷偷朝纪宇安挤眉弄眼，后者竟也瞬间理解的接上了话。
    「我也是单身。」纪宇安垂下眼眸，平淡的语气说着一点都不寻常的内容。「还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过任何交往对象的母胎单身。」
    周莘玥瞬间僵住了身体。
    项德勋察觉她的反应，心里有了判断——有戏，这两人果然有戏。
    「你骗——」周莘玥下意识想反驳，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对他的感情资讯有所反应，打住了将脱口而出的话。
    又和她没有关係，她管这是不是实话做什么。
    「这又不关我的事。」她撇过头，就要转身离去。
    「玥玥。」纪宇安的嗓音蛊惑，莘玥下意识就回望过去。
    那双望向她的目光柔和温煦，纪宇安望着她笑开了顏，一瞬间，周莘玥竟然觉得好像看见了好多年前的那个，总是这样唤她的小少年。
    但是当年那个总是绕着自己周围打转，拥有太阳一般笑容的单纯男孩，绝对不会用人畜无害的表情，对她说出这样不像样的话。
    那张说话的嘴扬起愉悦的弧度，状似温文儒雅的神情里隐含得意，低沉的嗓音清清楚楚的说着：
    「不然玥玥你还是给个机会，考虑考虑我吧？」